本刊記者 謝瑋

“監管再次下調保險公司萬能險結算利率，更加確定我們20年固定收益產品是真心好。”有保險代理人在朋友圈更新產品推介信息。

這番宣傳，折射出萬能險最新監管規定帶來的市場反應。

5月1日，《關于加強萬能型人身保險監管有關事項的通知》（下稱《通知》）正式實施，監管部門將從多個維度從嚴監管萬能險。這是繼2021年原銀保監會下發《萬能型人身保險管理辦法（征求意見稿）》后，監管再次針對該領域出臺專項政策。

本刊記者? 謝瑋I攝

什么是 “萬能險”

在保險產品中，萬能險是相對復雜又特別的存在。所謂“萬能”，是指兼具保障與投資雙重屬性，既能提供一定的風險保障，又能滿足一部分的投資需求。

資深精算師徐昱琛對記者說：“在過去的保險市場中，部分險企為追求規模，推出大量5年期以下的短期萬能險產品。甚至有產品被包裝成‘余額寶’類形態，吸引了大量消費者，結算利率普遍超過5%，甚至高達7%～8%，并且借助銀保渠道快速擴張。”

2015 年前后，萬能險憑借“保證利率 +浮動收益”的創新設計，加上靈活存取的優勢，一躍成為壽險市場的“頂流”產品。不僅受到大量個人投資者追捧，不少中小險企也將其視為快速做大規模的“吸金法寶”。彼時，個別險企靠萬能險大量“吸金”，甚至將其異化為資本市場高收益博弈工具，在資本市場頻頻舉牌上市公司，引起監管部門高度關注。

2016年起，原保監會接連出臺政策，限制中短期萬能險規模，強調“保險姓保”。此后，在監管持續發力下，萬能險告別野蠻生長，逐漸回歸理性。

不過，當前壽險行業轉型不斷深入，疊加市場利率持續走低，當下仍有部分萬能險業務暴露出風險隱患。

“近年來，在強監管約束下，萬能險較好地滿足了人民群眾的保險需求，消費者投訴較少，風險得到有效防范，但有部分萬能險業務仍存在問題，比如保障功能有待強化、賬戶運作不規范、少數萬能險資金運用較為激進等。”金融監管總局相關司局負責人說。

與保障型保險相比，萬能險的保障功能相對較弱。萬能險保費通常會分成兩部分，一部分進入風險保障賬戶用于保障，一部分則進入投資賬戶，用于投資增值。但現實情況是，不少產品理財屬性過強，投資賬戶占比過高，保障賬戶資金投入有限，導致保額偏低。有的產品身故保額僅為保費的一到兩倍，偏離保障本源。

在銷售環節，部分機構存在過度宣傳“理財屬性”的現象，甚至將萬能險包裝成“類存款”“類理財”產品，引發消費者誤解。

早在2020年，原銀保監會人身險部約談12家人身險業務公司的總經理和總精算師，指出利差損風險隱患問題，并提出整改要求。

在利率快速下行的背景下，萬能險利差損風險隱患逐漸凸顯——簡單來說，就是保險公司投資賺的錢，可能無法覆蓋給客戶承諾的保證利率。

隨著市場利率持續下調，有險企為了減少“損失”，暫停旗下萬能險產品的追加保費業務，“客戶因大額追加保費與保險公司產生的糾紛屢見不鮮。”徐昱琛說。

從數據來看，萬能險的收益空間明顯收窄。有數據顯示，今年1月，行業平均結算利率已降至 2.83% 左右。但值得警惕的是，部分存量萬能險產品仍維持 3% 的保底利率，利差損風險隱患仍存。

直擊積弊，更嚴監管

此次新規從規范產品發展、進一步提升萬能險保障水平、強化萬能險賬戶管理、強化萬能險資金運用監管、規范萬能險銷售行為等多維度作出要求，規范萬能險經營行為。

《通知》明確，保單賬戶價值提供最低收益保證，最低保證利率不得為負。同時，《通知》提出，保險公司為強化資產負債管理、保障客戶長期利益，可以對萬能險最低保證利率設置保證期間，保證期滿以后可以合理調整最低保證利率。

“這相當于給險企安裝了‘減壓閥’。” 徐昱琛分析，在利率下行背景下，若要求保險公司終身保證較高利率，可能導致利差損風險，也就是說保險公司投資收益無法覆蓋承諾的保證利率。新規允許險企設置“保證期間”，險企在期滿后可合理調整利率。這將為保險公司“松綁”，避免長期承擔過高成本，增強行業可持續性。

在提升風險保障水平方面，《通知》明確劃出“硬杠杠”：禁止保險公司開發5年期以下的萬能險，鼓勵通過合理調整退保費用、保單持續獎勵等產品設計要素延長保單實際存續期限。

徐昱琛分析認為，新規對產品存續期限的規范，直擊行業“長險短做”的積弊，重點壓制將萬能險異化為1～3年短期現金管理工具的市場傾向。此前，市場上部分萬能險產品設計存在明顯短期化傾向，甚至允許投保人在投保一個月后即可提取資金，功能趨近活期理財，偏離保險保障的長期屬性。這種“重理財、輕保障”的產品定位，不僅導致保險與普通短期理財產品陷入同質化競爭，還加劇了險企資產負債期限錯配風險。

萬能險畢竟是一款壽險產品，若險企將其過度“理財化”，在市場上追求高收益，甚至將其作為實現對上市公司控制的工具，與其本質特性背道而馳。

新規對此作出詳細要求。金融監管總局相關司局負責人介紹說，新規對萬能險資金投資單一股權投資基金、不動產相關金融產品等的比例，從嚴設置上限。強化關聯交易監管，禁止通過多層嵌套、通道業務等方式開展不當關聯交易。強化非標投資監管，對萬能險資金投資非標不動產和非標金融產品的比例，從嚴設置上限。

萬能險向保障屬性回歸

萬能險監管政策的持續加碼，本質是中國保險業“保險姓保”監管理念的延續。從 2017 年限制中短存續期產品，到 2023 年下調預定利率，再到此次新規落地，萬能險加速向保障屬性回歸。

徐昱琛認為，新規的深層影響在于推動萬能險更加回歸本源，通過強化保障功能、壓實風險匹配要求，引導產品強化保障屬性。動態利率機制和嚴格資金監管則將助力行業擺脫利差損隱患，避免系統性風險。

“未來消費者再買萬能險產品，保險屬性將更加凸顯。”他表示。

對消費者而言，則需正視 “保底神話”的終結。

“新規出來，我都會跟客戶講，你要接受產品的收益率是會下降的。以前大多數萬能險的最低保證利率覆蓋整個合同保障期。但是現在保證期滿后，最低保證利率可能會調整。”保險經紀人林楠（化名）向記者直言，“我現在賣萬能險非常謹慎。”

在徐昱琛看來，未來萬能險發展需在產品創新上破局，例如借鑒國際市場的指數型萬能壽險等形態，但仍面臨兩大挑戰：一是國內衍生品市場尚不成熟，開發指數型產品需依賴指數期權等工具對沖風險；二是銷售隊伍需提升專業度，幫助消費者正確理解產品復雜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