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為了尋那一縷縈繞千年的禪茶香,我再次踏上金獎惠明茶的發源地——畬鄉景寧惠明寺畬村的土地。車窗外山影漸濃時,黛瓦木樓便在層疊綠意中顯露出輪廓,像從時光深處走來的老者,靜靜候著尋訪者的腳步。
走進惠明寺畬村,目光總被遠處那片飛檐翹角牽引。一幢幢木頭的房屋依山而建,在茶山與村落的環抱中若隱若現,灰瓦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,那便是承載著歲月與茶香的惠明寺。院墻爬滿青藤,門楣上“惠明寺”三個鎏金大字歷經風雨,仍透著沉靜的力量,仿佛一抬手就能觸到千年前的溫度。
輕輕推開惠明寺的老門,木頭在力道下發出“咯吱”輕響,似時光在耳畔低語。微光順著門縫與窗欞的縫隙溜進來,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光影,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草木香,仔細分辨,還縈繞著經年累月沉淀的茶香,混著古剎特有的清幽,讓人不自覺放輕了腳步。

惠明茶與惠明寺,藏著一段因緣而生的傳奇。相傳唐朝龍朔元年(公元661年),唐代高僧惠明禪師與禪宗六祖慧能于大嶼嶺分別后,一路云游至浙江景寧縣敕木山。見此地云霧繚繞、山泉甘冽,便結廬修行,弘揚佛法。惠明禪師在此發現了野生茶樹,便開始傳授當地畬民開墾茶園,種植茶葉、制茶的技藝。從此,南泉山的晨霧里多了炒茶的煙火,畬民的竹簍中多了鮮嫩的芽葉,“茶禪一味”的種子也在此扎下了根。
因有了惠明茶的緣分,畬民們紛紛移居寺旁,茅屋漸連成舍,成了村落。畬民們感念惠明和尚的恩德,以其法號命名寺院為“惠明寺”,村名也隨之喚作“惠明寺村”,更將惠明手植的那株茶樹鄭重命名為“惠明茶”。千年歲月荏苒,惠明茶香從敕木山飄向遠方:明清時,它是皇室案頭的貢茶,茶湯里泡著江南煙雨;1915年,它在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香驚四座,摘得金獎,讓世界記住東方禪茶的滋味;2010年,它亮相上海世博會,再次捧回金獎,“中華第一禪茶”的美譽由此遠播。
惠明寺在時光中幾經興衰,斷壁殘垣曾在風雨中沉默。近年來,在各級政府支持下,上海靜安寺方丈慧明大和尚攜手各方力量重啟重建工程。如今,福慧舍利塔初形已矗立在山間,在建的大雄寶殿、山門殿、天王殿和新建好鼓樓和鐘樓等建筑,既保留古剎的清幽,又添幾分莊嚴,飛檐下的銅鈴隨風輕響,似在續寫千年故事。寺院的興盛,讓惠明茶文化有了扎根的土壤、溯源的根基,得以在新時代持續傳承與發揚。

誰能想象,曾讓整個世界為之著迷的那縷禪茶香,便是在這古樸院落里悄然誕生。從這里飄出的茶香,曾乘商船跨越山海,在巴拿馬萬國博覽會的展柜上散發東方韻味;曾伴松濤穿過歲月,在明清皇帝的御案前舒展葉底;如今又隨新時代的腳步,在上海世博會的展廳里綻放新的光彩。惠明茶的名字,早已被時光細細鐫刻在傳奇的長卷上。
循著隱約的茶香,穿過一片茂密的竹海松林。竹葉在山風里沙沙作響,像無數雙手在輕輕鼓掌;松濤陣陣如低語,時而急促時而舒緩,似在引路,又似在守護這片土地的靜謐。腳下的山澗泥石路凹凸不平,卻帶著最原始的質感,每一步踏下,都能感受到泥土的松軟與石子的堅硬,像與大地進行著一場無聲對話,訴說千年耕耘。
越往深處走,視野忽然開闊,惠明茶園的全貌在眼前鋪展開來。茶樹沿著敕木山的山勢層層疊疊,從山腳一直蔓延到云霧繚繞的山腰,像被精心梳理過的綠毯,又似大地披著的翡翠衣裳,在陽光下泛著溫潤光澤。畬女們穿梭在茶樹間,指尖輕巧地在枝頭翻飛,只采那最鮮嫩的一芽一葉,動作嫻熟而專注,竹簍里的綠意漸漸飽滿,人與茶、與山、與云,構成一幅流動的水墨畫。

此時的茶園,是喧鬧與禪意的奇妙共生。山風穿過枝葉,帶著葉尖的露水掠過耳畔,是自然的呼吸;畬女們偶爾的交談聲、竹簍碰撞的輕響,是生活的律動;而當目光掠過層層疊疊的茶叢,看云霧在山坳里緩緩流動,聽遠處的南泉水叮咚,心底又會升起一種沉靜——那是禪意的沉淀,是歲月的從容。惠明茶便在這喧鬧與禪意的交織中悄然生長,將山水的靈氣、云霧的清潤與禪院的清幽,都揉進那一片片鮮嫩的茶葉里。
站在茶園中,閉上眼,仿佛能聽見茶葉在陽光下舒展的聲音,能聞見那縷穿越時空的禪茶香——它從唐代的炒茶鍋里升起,在明清的茶盞中舒展,于世博會的展廳里彌漫,如今正靜靜在鼻尖縈繞,順著呼吸流進心間。那一刻忽然懂得,所謂“茶禪一味”,或許就是這山、這寺、這茶,在時光里交織成的永恒。(圖片張光林提供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