潮新聞客戶端 陳倉

送你一朵“飛花令”
●邱仙萍
《飛花令》是一本散文合集,收錄作者最新創作短篇生態散文,以浪漫風趣傳遞花令的形式,組成了“花”“綠”“米”“云”“鳥”共五個章節。“花”的章節寫了桐城“五月雪”、堅強的野百合、四十度的凌霄花、胭脂巷的玉蘭花等,實際是寫老巷子的煙火氣,寫人與人的親情溫情故事?!熬G”寫江南綠色的春天,西湖的龍井,鄉下牛欄改造的咖啡館等。“米”寫“成長之花”,米是從哪里來的,米來自大地,從一粒稻種長成大米,要經歷鳥災、成活、蟲災、鬼火、燒禾、水災、狂風、陰雨等八個災難。“云”寫的是“大地上生長的花”,花開花謝,云卷云舒,寫音樂,寫來自腳下泥土胸腔的聲音,悲涼嗚咽而又堅韌頑強。鳥的章節,寫了萬物生長都是花,有雀鳥精,有狐貍精,誰在山坡上放羊,狗子來福放過羊,有一條狗子叫哈羅,哈羅是個放羊好手,它趴在草坡上,喜歡看天上的鳥雀地上的花。那些開在大地上的花,發自大地腳下的聲音,讓我們雖然相隔千里,卻又那樣惺惺相惜、百感交集。

“晚潮”是萬千的花朵,這是我和潮新聞“晚潮”相處的近千個日子。“晚潮”就像一束光亮,照進我喑暗的隧道,讓平凡幽微的人生,有了前行方向。讓我相信精神的豐滿和善良的力量,相信人世間的微笑和美好,相信還能追尋狂野自由的風,呼吸每一朵花開的氣息,諦聽到白鷺、燕雀和水鳥的和鳴?!讹w花令》大部分稿子,來自于“晚潮”平臺。沒有“晚潮”和編輯老師的鼓勵,就沒有這本《飛花令》;沒有“晚潮”的土壤,就沒有“飛花令”這朵花開。我對“晚潮”和編輯,對我們共同在“晚潮”踏浪的師者朋友,充滿深深敬意和感激。現贈送“晚潮”讀者《飛花令》一書,以及本文插畫的精美明信片。凡是在文末留言朋友,前20名優選。留言不拘此書,隨感隨意??爝f地址可私信作者,師者匠心,潤花心田。

有仙則靈
陳倉
仙萍讓我寫序,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。大半年前是小雪,現在臨近小滿,南方雨水多了起來,北方的麥子已經壯漿,正如歐陽修所言:“最愛壟頭麥,迎風笑落紅?!?/p>
之所以拖了這么久,我總覺得人家只是說說而已,我這半罐子不響的水平,怎么可以為人作序呢?大半年里,我經常抬起頭看看西南方向的杭州,經常想起西子湖微波蕩漾的臉龐,也想起仙萍委以的“重任”,但是并沒有什么壓力。因為那次打完電話以后,“陳老師節日好呀!”“我給你寄了點明前龍井。”“你忙你的,不用回復?!?她時不時地問候一聲,卻很少提及作序的事情,似乎印證了人家“客氣”一下而已。
直到上上周,也就是立夏的那天吧,突然收到仙萍的一條微信:“陳老師五月好,我擔心春天花一開,你忘記了我的序……”第二天,我接到一位好友的電話,說仙萍的書稿已經放在出版社好久,萬事俱備,只等著我了。我腦袋嗡嗡直響,頓感羞愧難當,原來人家不催不追不惱,并不是不在乎,而是一種格局和品格。

用什么詞來形容這種品格呢?不急不躁?不亢不卑?風輕云淡?似乎都不準確!仙萍在《潔白的天鵝絨》里描寫了一對閨蜜:“郭穎在深圳,何嫻在杭州,兩個人想見面了,就會在周末飛過去飛過來。甚至有的時候,純粹是一起喝個咖啡,為對方插一束花?!蔽矣X得,前邊有一句話似乎挺形象:“她說像天鵝絨吧,潔白、羞澀和清香。”
對,仙萍,以及仙萍的文章,不就是一束天鵝絨花嗎?花瓣小巧卻不細碎,顏色溫潤潔白卻不失生氣,清雅脫俗卻沒有不食人間煙火的傲慢。但是,她和她的文章像天鵝絨花,天鵝絨花絕對無法概括她和她的文章。桐城“五月雪”的桐花,老家山坡上的百合花,小區門口的凌霄花,讓人想起姐姐的木槿花,胭脂巷和法喜寺的玉蘭花……當然,還有被江浙滬一帶稱為“落蘇”,被池莉叫做“絕代佳人”、被她們叫做“飄”的茄子;還有“六月的風帶來夏天的潮濕和沖動,遠處的山崗上,升起一輪白月亮,多像我們年輕時候的夢想。遠處的山崗上,升起一輪白月亮,多像我們年輕時候的夢想”的報社;還有坐在窗口啪嗒啪嗒掉眼淚,莫名其妙地說出一句“所有的思想,在提升之前,都要大哭一場”的小禾。
那山那水那人,那無邊無際的美好記憶,有色香味和天南地北,有前世今生和古往今來,有自己的有感而發和詩詞美句的引用,這些元素看似偶然而又必然地融合在一起,形成了一樣樣地地道道的風味小品。比如,她在《鄉村咖啡館的腔調》里是這么寫的——
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有兩朵玫瑰,要了白玫瑰,時間久了,白的就成了桌上的米飯粒,而紅的就成了心頭的珠砂痣。要了紅的,日子久了,紅的就變成了墻上的蚊子血,而白的,卻是床前明月光。
……
那個時候的詩和遠方,就是能坐在西湖邊的咖啡館,靜靜地喝一杯現磨咖啡,看斷橋不斷,聽西泠不冷,體會北山路上梧桐葉的愛與哀愁。
……
城市的咖啡館是孤獨的,一個人縮在陌生的角落,用一種不打擾別人的方式,默默滲透進他們的秘密世界,比風還輕。鄉村的咖啡館,卻更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,林間有新綠,月光有衣裳,無論怎樣都是雀躍好看的。
這樣說吧,仙萍像一個“咖啡成癮者”,獨自坐在西湖邊的咖啡館里,把自己目之所及、心之所想、體之所歷的那些美好和善念,都若無其事地注入了一只杯子,猶如放入水,放入咖啡,放入一塊方糖或者幾滴牛奶,放進一抹月色、一縷清風或者波光瀲滟,根據自己的口味和心情調一調,然后慢慢地細品。

說實話,從認識仙萍的第一天開始,我就特別期待看到她的文字。因為仙萍給我的印象,不僅是一個有故事的人,而且是一個有感覺有靈氣的人,或者說是一個天然的傾訴者。不過,我和仙萍只見過一次,那是三年前的一個秋天,我去她的故鄉桐廬參加一個“走讀”的活動,第一天晚上的項目是夜游富春江。當游輪緩緩地行駛在江中,我有一種被畫入《富春山居圖》的那種感覺的時候,我們這一桌加入了一個人,她坐在我對面的空位子上。這是一個靠窗的位置,能清晰看到兩岸的美景,甚至可以看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和波光混在一起。
仙萍開始話不多,只是笑著告訴我們,她是來招呼大家的。這樣的介紹,讓我們以為她是接待的工作人員,所以并沒有把她歸于作家的行列。整個行程中,她也是這么干的,照顧喝醉酒的朋友,端茶倒水,幫忙引路,忙前忙后,特別地體貼和周到。隨著熟悉起來,她的話就多了,總是見縫插針地給我們講故事,講自己的青春年華,講她和故鄉桐廬的往事。在前往江南鎮古村落的路上,在瑤琳鎮瑤琳仙境探幽的時候,在百江鎮的稻田里舉行收割比賽以前,最多的是茶余飯后,講高考落榜以后差點被家人嫁給了王木匠;講有一首歌一直在她心里回旋,她卻忘記了那是一首什么歌,有一天晚上枕著富春江的春水入眠,半夜醒轉,月光皎潔,忽然就想起來那首歌的名字叫《懂你》。
我們聽了都非常震驚,并非故事有多傳奇,主要是樸素,不做作,不虛偽,不掩飾,有點像漂浮在藍色大海里的水母,透明而曼妙,簡單而大方,脆弱而生生不息。仙萍是那種敢于袒露心胸的人,而且她的語言特別靈動又富有磁性,幾句話就能讓你很真切地看到她的心臟,或者說她可以把心臟掏出來捧在手心,讓你看出起起落落的呼吸和砰砰的跳動。尤其是她的傾訴欲望是強烈的,有時候還是忘我的,中間帶著一絲不易被人覺察的自言自語,我們可以認為是孤獨者的一種表現。但是,我猜測,還有善良的原因,她不想因為沒有話題而冷場,才把自己拉出來填充大家無聊的旅程。
我當時就感慨,她有當作家的潛質,或者說有當作家的天分,并且鼓勵她把這些故事寫出來。后來,我才知道,她十分鐘情于文學,已經發表了一些文章,那次也是以作家之名參加“走讀”活動的,只是比較低調而已。活動結束以后,仙萍發過幾次微信,咨詢了幾個問題,我也繼續鼓勵她,就用她平時講故事的方式,把原原本本的生活寫出來就行了。

表揚使人進步,我不知道《飛花令》里有多少文章是我激發出來的,但是看到這些文字的時候,我第一感覺不是文字,而是一張張臉帶著真誠的表情,靜靜地看著窗外,好像在對我們訴說,或者是自言自語,或者是在沒有鐘聲也沒有木魚聲的時候,在塵飛塵落、喧囂吵鬧的歲月中念出來的經文。換一種說法,這就叫本色出演,沒有技巧,沒有遣詞造句,甚至有一些笨拙,一切都那么自然而又天然。讓一朵花走上白紙依然是一朵會開的花,讓一只鳥變成文字還是一只能飛的鳥,這也是應該追求的境界。
我一直相信,人如其名,名字對人的一生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,或者說就是人格氣質的縮影。我曾經遇到過另一個朋友,她始終認為自己一生坎坷不順,是因為自己名字中帶著一個“靈”字,能夠組成的詞語有“靈魂”“靈異”,是十分縹緲而虛幻的東西,所以她一直希望通過改名字來改變命運?!跋伞弊郑腥龑右馑迹阂皇侵干裣?,神話傳說中指神通廣大并且長生不老的人;二是比喻不同凡俗的人;三是對逝者的婉稱。人人都想成仙,但是怎么才能成仙呢?按照一般人的看法,仙萍對自己名字應該也會不滿,所以,我問仙萍,她這次出書用不用筆名?她說不用,就用“土名邱仙萍”。
相信自己的名字,是自信的一種表現。在仙萍的心里,也許“仙”字只有“不同凡響”一種解釋,也許她真的相信這個世界是有“仙”存在的,或者說她本來就一直走在修仙的路上。白素貞通過一千八百年,從一條蛇修成了美女。我就想,和白素貞同居一城的仙萍,如果在修仙的話,她已經修行了多少年?她的前身是什么呢?不管如何,肯定不是一條蛇。蛇不管修成什么,也改變不了她的過去,起碼改變不了我對她的恐懼。再過二十幾天就是端午了,相信大家對酒當歌的時候,會想到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屈原,肯定也會想到喝了雄黃酒就會恢復原形的白娘子。

全部讀完了仙萍的文字,我想到弘一法師曾經寫過的一幅書法:“復歸于嬰兒。”他在落款的時候說明是錄于《道德經》。老子在道德經里的原句是:“專氣致柔,能嬰兒乎?”王弼《道德經注》解釋:“專,任也。致,極也。言任自然之氣,致至柔之和。能若嬰兒之無所欲乎,則物全而性得矣?!睆蜌w于嬰兒,我的理解是,回歸本性,回歸天然,回歸呀呀兒語甚至是無語。
我們很多作家窮其一生,都在追求華麗的辭藻,追求花式技巧,卻不過是走了彎路而已,豈不知道修行的正果就在起點。所以說,對于一個作家而言,保持住“嬰兒”的狀態比什么都重要?!讹w花令》分為五卷,每一章的名字都是一個單字:“花”“綠”“米”“云”“鳥”,沒有以“鮮”“翠”“大”“白”“飛”來點綴,其實就是對“嬰兒”個性特點的某些詮釋。
好像畢加索也說過了,他一生都在追求如何畫得像孩子一樣。因為什么?因為孩子是天然的,是自然的,是上天的一部分,所以孩子往往具有預言家的特異功能,而藝術的最高境界便是與天與地與人與鬼與神對話。我這么說,并不是告訴大家,仙萍的文字就達到了多么高的藝術水準。而是想說,她寫與不寫,都是一個人,一個自然的人,一個天然的人,寫的都是自然天然的故事,更不是為了當作家而寫的。

我也不隱瞞,她的文章還有這樣那樣的不成熟不完美,比如某些標題有著“新聞體”的痕跡,但是細看內文,卻是樸素而純粹的。我覺得,只要有了純粹的一點,對于讀者已經足夠。至于她的不足甚至是缺陷,我們就當是在花開的時候遇到了花落,在天晴的時候看到了幾片烏云。反正,仙萍并不是沖著當大作家去的,我們也不是當大作品來讀的。她就是有話想說,像我此時的窗外,小鳥嘰嘰喳喳地叫,是沒有任何理由的,也沒有任何可以參照的曲譜,更沒有所謂的意義可言,而我卻聽出了這個早晨的幾分美妙。
2024年5月16日于上海
作者簡介:陳倉,70后詩人、小說家。陜西丹鳳縣人。出版“進城系列”小說集《父親進城》等八卷,長篇小說《后土寺》《止痛藥》《浮生》,長篇散文《預言家》《動物憂傷》等二十余部。曾獲第八屆魯迅文學獎、第六屆柳青文學獎、第五屆大家文學、第三屆三毛散文獎、第九屆中國長詩獎等三十余次。先后四次入選中國作家協會重點作品扶持項目。